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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魯迅:亞洲思想資源  2009-05-19 楊凱喬:心得與期末報告

10/17 亞洲思想資源─魯迅 「社戲」閱讀心得   

真正看了魯迅傳;好慘哪,給人這樣赤裸地解剖!是因為他在漫長的做人和作為一個創作者,創作文章的人之間如同你我一般掙扎,每一個階段的衝破,回首時有些急切和心虛的修改其實都是負責的證明。在時間不停止,新的訊息不斷流轉,流行,亦隨即被揚棄的同時,經濟不甚寬裕而無法達到超然的心願,魯迅只有無奈地希望自己是一名先驅者,雖然之後他一次一次為了繼續活下去調整了他的標準〈實在是令人心碎的旅程〉,至少他確實當得起是一名勇者!

    現在來講講看了「社戲」之後的感想。第一個想到的是張愛玲也曾寫過看戲的文章。張是自嘲也自傲於作為一個現實生活的愛好者的。她曾用了很多篇幅來描寫她對日常瑣事的愛意,譬如用生平領到的第一筆稿費買了一支唇膏……寫到看戲也是如此,充滿熱忱的文字〈覺得張愛玲受魯迅的影響必定很深,那種看世情時冷冷的筆觸十分神似〉。但魯迅的這篇文章標頭雖是社戲,卻不是真的意在講戲。開頭講在北京的看戲經驗,熱鬧,魯迅卻覺得自己是局外人─大約人生這齣熱鬧到不堪的戲碼他也偶爾會感到自己是一名局外人吧。他看到戲台下備給觀眾的長凳竟然聯想到刑具,可真是沒了坐處了。「後來我每一想到,便很以為奇怪,似乎這戲太不好─否則便是我近來在戲台下不適於生存了。」也許可看作是他當時在北京事務紛擾的佐證了。講到那兩回在北京看戲的經驗,不是形容為鼕鼕喤喤之災,便是等待得不耐煩的經驗……於是,他說「這一夜,就是我對中國戲告別的一夜,此後我再沒有想到它,即使偶而經過戲園,我們也漠不相關,精神上早已一在天之南一在地之北了。」由看戲托寓「精神上」對唱戲似的城市裡的喧鬧生活,精神上已與之同床異夢了。
    又隨著精神的脫出遙想那令他懷念的童年故鄉。其實重點也不在戲,在於當時他家庭尚無變故,外祖母家村子裏的人把他和母親當貴客接待時,那段沒有傷痛,可以放心感受溫暖人情的日子。那時他的玩伴們是天真的,長輩是純樸善良的,戲雖然不怎麼令人滿意,老旦出場時他發現原來大家和他一樣地都怕那老旦真坐下來唱……一起打起呵欠來。不像他在北京時需要隨時端著「深愧淺陋而且粗疏」。更令人懷念的是偷摘豆的滋味,考慮要偷哪一家的豆,真偷了來在船上現吃,被豆田主人六一公公知道了,同伴理直氣壯地說是摘來待魯迅這個貴客,六一公公竟然因為魯迅覺得豆子好吃而感激和驕傲!多麼溫暖而令人滿足的經驗;因為六一公公事後送了豆子去給魯迅母親時還著實誇讚他有見識……而長大地魯迅在經歷了那麼多的人世冷暖之後,更加體會那夜回憶的珍貴,難免發出再也回不去的感嘆了。但人生,有那樣一夜的回憶,我倒覺得已是幸福了。日常生活中一點點微小的幸福,回憶起來,有時比獲得什麼大成就更能溫暖人心。看魯迅傳,看他因人生的磨難,時時警覺,無法放鬆享受自然風景,愛情生活也難得放縱,提心吊膽在意社會觀感,想想就覺得神經衰弱啊。
 
 
 

10/24亞洲思想資源─魯迅 〈肥皂〉讀後心得社文碩一楊凱喬

    這篇很有一些幽默的諷刺,讀來感覺溫暖又好笑…想到星期二文化研究概論時朱老師說的「沒有位置的人」,講科舉制度廢止之前,當時的人爭取後天的社會地位,是有一貫道路可循的,總是十年寒窗,考上了便一舉成名天下知,名利跟著來了,即使不是中了狀元,後面的名次或只考鄉試等等也會有相應的職務可做;雖然韋伯等研究中國官僚的時候都感到莫名奇妙,考考經史子集便懂得治世了嗎?中國官僚的養成竟只是想辦法篩選出人來擔當上層社會的一份子,〈或服務者〉,而管理技術上相不相關一點都不要緊…相對照之下,在魯迅身處的社會,中西文化交錯之際,廢止了科舉制度之後人要取得社會地位該怎麼辦呢?”正統”觀念上似乎還只有讀書一途,但讀什麼樣的書可以出頭?舊學問已經失去了後面支撐的穩當的做官保證,新學問似乎正流行,但人人不理解,對不理解的事物又帶著鄙夷。就像〈肥皂〉這篇,爸爸四銘說在光緒年間他就是贊成新學堂的,也把兒子學程送去新學堂唸新學問,唸英文,結果沒想到「學堂的流弊竟如此之大:什麼解放咧,自由咧,沒有實學,只會胡鬧。」(p.54)可見得當時人就算願意披上新皮,骨子裡還是舊式的思維,認為開放、自由等等不遵從舊式統治價值的就只是胡鬧。他們想的應該是希望以新式學問當作工具來振興舊日中華文化的光榮,只是在不了解西方文化精緻面向的背景之下,就沒想到新思想傳入之後竟是提倡顛覆一貫的舊價值。小說裡放入一個明顯的觸發點,就是爸爸四銘去買肥皂的時候被新學堂的學生們用英文〈鬼子話〉嘲笑了,而且他竟不知道被罵了什麼,這對自詡為文人身分的四銘簡直是個侮辱。因此他把氣就出在兒子學程身上,把上新學堂的兒子歸為和他們一夥的;學程〈應該是取的學名吧?銓兒是小名,也是具有舊習慣同時被期許懂得新學問的年輕人,唸新學堂但還是要遵從”庭訓”,邊練八卦拳。〉也懂得爸爸生氣的爆點,就算他知道那群人罵的是老傻瓜old fool也不敢告訴爸爸,顯然是怕太傷爸爸的自尊。
    舊思維和新學問的衝擊也可以在對女人的態度上看出來。四銘是自詡為有知識的文人,當時的主流價值似乎是贊成開設新學堂─等同於態度開放,但要端著中國傳統文人的架子才是有身份。四銘是這樣的:「『女孩子,念什麼書?』九公公先前這樣說,反對女學的時候,我還攻擊他呢;可是現在看起來,究竟是老年人的話對。你想,女人一陣一陣在街上走,已經很不雅觀的了,她們卻還要剪頭髮……」只有表皮上態度開放,其實不懂得「女學」的真義。看到女討飯的,還帶著父權的慾望眼光,認為十八九歲的年紀在街上討飯是很不相宜的─招惹男性的色慾,不遵婦德?然後買塊肥皂把這女孩子咯吱咯吱遍身洗一洗就可以用了…四銘太太本來很開心丈夫買了禮物送她,但是講到女乞丐她就吃醋了,吃得也不是全無道理。後來四銘的朋友道統、薇園來討論明天報館刊登文章的事,文題是「恭擬全國人民合詞籲請貴大總統特頒明令專重聖經祭祀聖母以挽頹風而存國粹文」,諷刺當時迂儒思想,魯迅寫得太痛快了。上報館刊文章,可見得也是在知識份子圈子裡運作習慣的人,講到女乞丐咯吱咯吱的事情其實是連傳統道德都無存的。而且不知怎麼這「恭擬全國人民合詞……」的超長文題,我就想到慈禧的諡號「孝欽慈禧端佑康頤昭豫莊誠壽恭欽獻崇熙配天興聖顯皇后」。算過了,無須多加廣告費!
 
 
 
10/31亞洲思想資源─魯迅 〈傷逝〉讀後心得
 
    〈傷逝〉我不是第一次看了,當初看了就覺得印象很深,那種深切的悲哀,深切的懊悔,是來自於浪漫想像的愛情緩慢在生活中幻滅的過程吧……我們以局外人的眼光看著這篇小說,就等於眼看著它發生且結局了;但是男主角涓生,在魯迅的文筆下寫起來竟然也好像是眼睜睜看著它發生,覺得裡面真的付出、真的實際在努力的就只有子君一人。也就是這樣涓生在子君死後才會這麼懊悔而寫下手記的吧?從當時談女性解放的新思想來說,女人好像得到一個契機可以自由爭取她的愛情和她之後的生活方向,子君一開始也是抱著這樣浪漫的態度,而涓生應該也是因為子君懷抱著進步的新思想才會把她當作是他的紅粉知己;但現實生活不只是談戀愛那樣,隔著窗戶期盼聽到伊人由遠而近的腳步聲,而是真的會遇到錢和吃飯這種很殺風景的問題呀。當子君願意違反禮教規範和涓生同居的時候,涓生當然很感動,而且有一種刺激的新鮮感吧,覺得他們是勇於反抗世俗規範的兩個新時代青年……可是當習慣了同居的日子,涓生也開始為生活低頭,怎麼樣都找不到足夠的財源的時候,看著家裡愈來愈像老婆而不是女朋友的子君,成天忙於家務,沒有新鮮感,沒辦法提供自己「心遠地自偏」的環境的時候,那個家就不再是尋找安慰的地方,而是另一個現實的居所,一個需要隨時逃避的地方。小說裡很強調子君好像變成一個只知道燒飯吃飯的女人,跟新時代女性的形象相去太遠,所以涓生覺得她怎麼變得和其他女人一樣庸俗了,從前腦子裡的新思想不知道去了哪裡……可是,現實不等於庸俗,他忘記了自己的責任,這樣是否新思想之於當時的女性只是一種調情用的裝飾呢?開始的時候涓生還記得自己的心跳聲,但愈到後面,涓生好像就愈常擺出在一旁用某種量表衡量這段感情的姿態,他眼看著子君的轉變,只是覺得她離原本他愛的那個她更遠,但是他又知道子君是因為深愛他而改變,再加上自己又不能改善貧困而使得子君變得實際的那個環境,所以壓力漸漸變大終至於逃了。那為什麼涓生看不到自己的改變呢?子君雖然外在行為變得庸俗,但是她善良,願意全盤付出的那個純真的因子從來沒有改變,連對小狗阿隨都是這樣,所以當涓生為了吃飯問題而狠心丟棄阿隨的時候,子君似乎一瞬間心冷了,大概她也在想,為什麼她付出一切要共同生活的男人變得這麼冷酷自私……愛情的幻滅,在兩個人之間似乎就快要完成了。等到涓生翻來覆去終於說出「因為我已經不愛你了」,而且還懦弱地自欺欺人說「人是不該虛偽的…但這於你倒好得多,因為你可以更毫無掛念地做事……。」這時子君已經心冷。讀者的心也冷了,至少是我,覺得新思想要在舊文化中萌芽,如果只是像這樣變成另一種相對於禮教之外的吃人武器,那就太可怕了,那會產生不同而且說不定是更強大形式的傷害……。當涓生用那樣置身事外且過度理性〈脫出現實用的?〉的態度在看待子君和這段經歷的時候,其實他只是自私而且想要逃避吧?然而這個目的最後無法達成,因為子君死了。如果她沒有死……?阿隨回到涓生身邊,提醒他曾經犯了什麼巨大的錯誤,如果牠是子君魂兮歸來,這是愛的延續或者是一種殘酷的報應呢?想到徐志摩與張幼儀,好像這樣的愛情當時並非特例。

 

11/14亞洲思想資源─魯迅   〈狗‧貓‧鼠〉、〈阿長〉與《山海經》

    這幾篇文章看起來都有連貫性,先看到的是在情節上,例如〈狗‧貓‧鼠〉中提到魯迅的奶媽阿長,下一篇〈阿長與《山海經》〉就以長媽媽為主軸。但除了情節的連貫之外,我覺得還有一點是貫串幾篇文章的主題,就是人性。家鄉紹興的人事物也許不夠精緻不夠顯赫,但人會笑會哭,有時令人哭笑不得,這樣具有感情的人們,無論是古板的二十四孝、不太精采的廟會、不太懂幼兒教育其實手足無措的父親、活寶似的活無常和真正”碰壁”的死無常,魯迅寫來都是詼諧且有愛的。竊以為這就是魯迅在無數篇冷調諷刺的筆觸之下最基礎的東西,就是對人世的熱情。

    〈狗‧貓‧鼠〉裡面魯迅小時候的幻想,想要一隻墨猴所以就把曾經救過而被馴養的一隻小隱鼠當作是墨猴,對牠很寵愛,因此後來聽到阿長說隱鼠被貓弄死了才會埋下仇貓的種子。誰知道隱鼠其實是被長媽媽踩死的,被蒙在鼓裡許久的魯迅當時有多震驚可想而知。因此對阿長本來的感情又更複雜了。後來的仇貓還是擺脫不掉曾有過的這個情結,不過卻將人世中的邪惡份子投射填塞入仇貓情緒的內容了。雖然這幾篇文章多寫他小時候的回憶兼以對陳西瀅等人的諷刺,但他還是把對中國人民族性的洞察放進去。這些洞察總是冷眼旁觀並帶有深深不屑的,恨鐵不成鋼的嚴厲尖酸擺脫不掉,但我總是不能不佩服他的精準:「這是我近幾年的進步。經驗既多,一旦大悟…人們自然十之九是憎惡的,打傷或殺害了它,它便立刻變為可憐,那憎惡倒移在我身上了。…這樣,就常保著禦侮保家的資格。」
    到了〈阿長與《山海經》〉,人性的複雜和魯迅對人性所懷有的感情就呈現出來了。他形容阿長,那形象像是一般人普遍認為的媽媽,幾乎每個人都會寄託以親情的。一個不用特別漂亮,名字也許不那麼重要,生活在一起時會覺得她有時候很煩而想抱怨(例如睡覺時佔了太多位子,睡相也不佳),沒什麼所謂的知識但不知所謂的繁瑣規矩卻滿肚子都是…。在魯迅從小到大與阿長的相處過程中,曾一同經歷過的故事有負面(例如踩死了隱鼠還騙魯迅是貓幹的),也有正面(例如疼愛魯迅,休年假回家也不忘買他朝思暮想的繪圖版山海經給他),但正因為是這樣複雜的共同生活經驗,所以魯迅對阿長的感情才更加深刻吧?那是不加偽裝、沒有利害關係的,而且是在回憶裡。在回憶裡可能隱鼠兇案和繪圖版山海經的事情同樣深刻,但是我想,拿到繪圖山海經那四本”寶”書時的感動一定更加強烈。因為連那位稱他為”小友”的叔祖,魯迅是連逼著他去找書都沒有,覺得太勉強人家(可見對魯迅來說仍不夠親近,不算家人),而別人誰也不肯正面回答他,也許當他只是小孩子,吵著要買東西沒什麼大不了;魯迅那時以為沒知識、不需與之言、不當一回事的阿長卻聽進去了,過年回家,收假時連書名也認不清卻給他買了回來。當時魯迅心中這種夾雜著些許內咎和感激的情緒,是面對最美好的人性時發出的真感情。
    文章末尾魯迅祈禱「仁厚黑暗的地母呵,願在你懷裡永安她的魂靈!」我想阿長對魯迅來說,就是這仁厚的地母。而當魯迅面對死亡的那一刻,一定會想躺在她的懷裡,永安自己的魂靈吧!
 
 
 
 
12/5 亞洲思想資源─魯迅〈出關〉、〈非攻〉讀後
 
    〈出關〉、〈非攻〉兩篇有許多共通之處。戰國時代百家爭鳴,面對什麼都有可能發生的無中心時代,各種各樣的學說相應而生。有不爭而爭者,如老子;有主張非攻,必要時卻也不畏作戰者,如墨子;有積極奔走,待價而沽者,如孔子。他們的學說主張看似南轅北轍,實際上都是在面對紛亂的世局作出回應,都是在求經世有道。企圖在亂世中找到規則,使生活於其中的人民不再受苦。知識份子的時代面貌或許有變,然而賦予自身的使命似乎理同心同。魯迅也是亂世中的知識份子,《故事新編》中的每一篇故事其中都有他自己的影子。〈出關〉裡為孔子解惑的智者老子,不想再面對被人求道也授了業,最後卻必然會反過來被當作攻擊辯論的對象,因此想西出函谷關走自己的路。何以見得孔子必然會反過來攻擊他呢?魯迅把太多過往的傷害記在心裡了。其實我覺得他不必要只這樣去看,是太悲觀,或許也因為太真誠所以打擊更重了吧。然而把同時代的圖像展開來看,百家爭鳴本來就是一種普遍的現象,雖然學說不同,難免相互攻擊,然而也是一種相互提升相互釐清的方法。或者也是魯迅遇到的對手都太尖銳,讓他覺得有理說不清?老子出關的時候遇到的守門關官只是仰慕老子的名氣,其實聽不懂他的道理,就非得強留他辦場演講,寫篇文章,附庸風雅一番;魯迅也遇到太多這樣擾人的人了。你說他們熱情嘛,這樣的熱情其實也是一種傷害:讓期待知音的知識份子們帶著熱情前去,後來又只得失望地離開。最後連期望都丟掉,以免讓自己面對又一次的失望。
    〈非攻〉裡面的墨子年輕有活力,他還能到處奔走。推廣的兼愛被儒家弟子質疑了,墨子便反擊說「唉唉,你們儒者,說話稱著堯舜,做事卻要學豬狗,可憐,可憐!」「你不懂我的意思……」是有力且還帶著希望的知識份子。他自有一套看似消極實則積極的論點。雖然非攻,但是必然會守。以守為攻,雖然不做沒有道義的攻擊行為,可是他要讓侵略者知道他只是因為兼愛天下,不願戰亂延續所以才沒有發動攻擊,其實這些挨打的人們是有戰勝的實力的。他也大大的影響了他的老鄉公輸般。公輸般是巧人,也是條漢子。墨子提醒他,雖然只是代為製作工具,都要先思考才能行動。因為人與人,與整個世局之間是環環相扣的。發明核子技術就可能被拿去打世界大戰,這是無法免責的,必須把這個也考慮進去。那麼,公輸般說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去製作無害的小玩具,墨子又說這也不對,因為玩物喪志,鴉片發明了所有人染上煙毒了,難道可以說鴉片的製作和販賣者沒有責任嗎?於是公輸般學會了思考。行動前先思考,這是〈非攻〉帶給我的啟示,或許也是不分時代所有的知識份子帶給所有人的啟示。即使革命或者任何社會運動不必然倚賴知識份子自詡為菁英的引領,但若身為知識份子,就必須要把“我的社會責任擺在哪裡”這件事情放進自己的腦袋裡。百無一用是書生,魯迅不這麼想,所以他棄醫從文;但他有時候也會這麼想,因為書生畢竟還是受制於現實環境給予他回應,同時還是一個會肚子餓、會受傷流血的人。但是魯迅選擇了繼續戰鬥,雖然他說的是他想過平靜生活而不能如願,像老子那樣。
    不過〈非攻〉則讓我聯想到現在的野草莓和樂生了。我們可以持續發出聲異議之聲,可以積極遊說,可以獲得更多更多大眾的支持,然而掌權的當局仍然可以選擇無視或暴力以對,或許假裝釋出善意騙你幾下,像曹公子喊的「我們給他們看看宋國的民氣!我們都去死!」那之後就怎麼樣呢?難道就埋怨一番,像阿Q一樣,嘆幾聲「這世道……」,然後西出陽關隱居去,散戲了?達賴喇嘛因為兼愛,也出於情勢上的考量,放棄藏獨主張非攻、與中國和談,但是中國不理。因為中國並不在兼愛非攻的遊戲規則裡頭。那麼下一步又怎麼樣呢?到世界上訪問吧,尋求國際友人的支持,然而公義與利益之間,各國政府會怎麼選擇呢?什麼才是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我們如何能夠拒絕達賴喇嘛的來訪。即使這是因為達賴喇嘛想闖出去了,即使我們的政府基於政治上的考量,但是我們如何能拒絕達賴喇嘛來訪!
 

12/26亞洲思想資源─魯迅〈娜拉走後怎樣〉 

    一開始魯迅討論娜拉走是不走的問題我覺得很有趣。奇怪的是他怎麼會覺得娜拉走是因為被什麼所提醒?如果給娜拉予全然的自由她大概就不走了,雖然這好像是有很大可能的,但也不代表她的走只是一種未經考慮的、朦朦朧朧狀態下的衝動。如果說自覺(不管是否女性,但這篇討論的就是女性)脫離不了被什麼學說思潮所激發出來的,但是”自覺”了還是一個事實,她在原本的狀態下不舒服還是事實。依照魯迅的鐵籠子邏輯,如果逃不出去最重要的是不要叫醒籠子裡的人;那麼他們在籠子裡會漸漸窒息而死,窒息死仍然是很不舒服的,這不能否認。只是你對於這種不舒服的來源用什麼方式思考而已。
    我看過一篇小說叫《時時刻刻》,它也有電影版。其中有一個女主角蘿拉有著令外人艷羨的生活:住在郊區的大房子,有著一個好老公,也生了一個好兒子。但她在那生活裡面總覺得少了什麼,也許是個人的發展可能或者自我需求的某個部分被壓抑了,有一天她終於受不了,把兒子託給別人之後,自己跑到旅館租了一個房間,躺在床上盡情看喜歡的小說,看著看著,潮水嘩一下漫過床沿沖刷她的身體。後來她沒有回家。對兒子來說媽媽不見了,但事實上她到了一個沒人認識她的地方,當一個圖書館員度過殘生。這很顯然不算墮落,她也沒有回家,對她來說她醒了,而這樣的生活不管是不是她最想要的,畢竟比原本的婚姻生活令她可以忍受吧。
    如果要走,魯迅開始說。女人最重要是要有錢。隨後魯迅提出了很多精闢的見解。在家裡(所謂的私領域)爭經濟權比爭參政權難得多,不免面前就遇見敵人。那這樣未來靠親權的解放恐還是要一樣地遇見敵人,而且到時候男人女人都可能是敵人…如果有筆記本記住自己之前是怎麼想,倒是一個減少紛爭的好辦法,只是換了位子換了腦並不一定是因為忘卻了之前的痛苦,而是進入了那個較好的權力位置之後,就捨不得解放眼前的許多奴隸來減少自己的獲利了。此處可見於〈春末閒談〉。魯迅提出的另一個策略是:要堅持。像青皮一樣地堅持,這是他們的可取之處。這就關係到〈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的主張了─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很遺憾的好像到七十幾年後的現在這名言還適用。
    與娜拉有關涉的另一篇是〈堅壁清野主義〉,真是妙,約束受害者的邏輯好像仍然順利地運行於社會中,對女人及小兒,最弱的兩群人。想到《茉莉人生》這部漫畫(也有拍成動畫電影)裡的女主角(在她的伊斯蘭國家中)走在路上被士兵警告,因為她的屁股在走路時搖來搖去讓士兵產生了性幻想。男人與大人不能夠約束自己就轉而責怪女人小孩不守規矩。管束是因為人不夠為彼此著想,所以要約束女人出門和穿著、讓小孩不能自由逛網站、劃定吸菸區,把每個人的生活空間劃得愈來愈小…。娜拉為什麼要走呢?難道是自找麻煩嗎?如果她知道自己有全然的自由就可能不走了對嗎?因為事實上沒有所以才很難不出走啊。
 
 
 
 
魑魅魍魎我愛你─從〈阿長與山海經〉探魯迅家國之思
亞洲思想資源─魯迅 學期報告
        把時序倒回1890年左右魯迅還小的時候。當時我們還不知道魯迅其人,不知道他將如何影響中國文壇,他所不願為人記憶的生命歷程,他對於近代中國革命所起的意料之外的效應。我們所知的是他的代表作〈阿Q正傳〉,他痛恨迷信守舊不思進步的中國,在西學東漸的潮流下,許多人倡議維持祖宗之法,回到天朝的光榮,而魯迅卻大喊「禮教吃人」。在魯迅的筆下,中國愚人多,有智慧的明眼人卻太少,乃至他終究得成為一個孤獨者,「姑且舉灰黑的手裝作喝乾一杯酒,我將在不知道時候的時候獨自遠行。」(〈影的告別〉1926,《野草》)在不斷戰鬥、受創,又不斷抖衣再戰的疲憊之後,他認定自己身上存有太多舊時代的包袱,於是便把希望寄託於青年人,退而視自己為時代演進的中間物。也許讀魯迅作品的現代讀者會稍稍認為魯迅偏激,似乎戰鬥的意志讓他神經緊繃,又因此投射到當時中國社會上的愚昧大眾和方向錯誤的所謂菁英文人,認為他們的態度是中國演進史上的絆腳石。如此處處是敵人,魯迅所在的世界裡似乎群魔亂舞,魯迅的戰鬥是為了替中國社會驅魔,讓這齣荒謬戲劇的看客沒有戲可看。
  在魯迅各種形式的文章裡,他總是針砭社會的錯處,以致在讀者的眼中,當時的中國似乎一無可取,讓魯迅的吶喊只是投在一塊鐵板上,連回音都微弱,知識份子顯然很多也不以魯迅為然,與魯迅展開筆戰;所以魯迅壯烈地成為先知并孤獨者了。但魯迅自己卻怎樣以為呢?他眼中自己所成長的這塊故土,真的是鬼影幢幢嗎?他最痛恨的看客,對他的意義是什麼?他所要驅除的當時中國的魔障,和他決定擺出的生命姿態有什麼關聯?
 
魯迅愛鬼怪?從〈阿長與山海經〉開始-小時候的鬼怪與故鄉印象
        受精神分析學派論述的影響,現在的我們好像習慣把小時候的重要經驗當作長大後心理意識的前因,甚至這兒時經驗會沉沒到潛意識裡,形成情結,造成對將來發展的重大影響。論述對錯難以判定,總是一個切入點。那麼就從此著手。
  1926年寫作的〈阿長與山海經〉中,魯迅與長媽媽可說是從〈狗‧貓‧鼠〉中描寫的隱鼠事件,和解於一部繪圖《山海經》。魯迅的遠房叔祖曾對他說,有一部繪圖的《山海經》,「畫著人面的獸,九頭的蛇,三腳的鳥,生著翅膀的人,沒有頭而以兩乳當作眼睛的怪物,……」魯迅同時表明「我很願意看看這樣的圖畫」。事實上他不只很願意,還很渴望。當時他才十歲,是詩書門第的”迅哥兒”,行動有大人監看,只有在過年可以出門到書店附近的大街上去玩,可惜當時書店又正休年假,沒有辦法找到繪圖版的《山海經》。雖然小孩心性,玩的時候忘了沒有《山海經》的不足,但只要一靜下來,魯迅就想起還沒買到《山海經》啊。長媽媽在休完假回來時,竟然不忘給魯迅帶來日夜渴想的繪圖《山海經》,而她甚至還搞不清楚書的名字呢。當時魯迅心頭的暖流可想而知,是那樣一個無知的婦人還把這個小孩的話當回事,別的大人,連他自己的親人都只是敷衍他而已。這給了魯迅非常深刻的愛的印象,從此受到鼓勵,對於千奇百怪的怪物、鬼物的形象在成年之後仍然持續追索。
  在1926年寫作的〈無常〉中,魯迅研究了中國傳統對地獄鬼怪的各種形象。小時候迎神賽會出巡的鬼物於他最有興趣,其中他又最留心”活無常”,認為無常不同於其它鬼怪,而使得人民願意看,在於「人民之於鬼物,惟獨與他最為稔熟,也最為親密,平時也常常可以遇見他。」在《朝花夕拾》全書的後記裡,魯迅重又就多本繪圖書重新考察了一番,《玉歷鈔傳》裡的活無常仍舊是他考據的重點。原因就是他發現了小時候迎神賽會時看見的,深植印象中的活無常在書中其實本為”死有份”,這一點使魯迅不能心服了,「一者因為這些書都不是我幼小時候所見的那一部,二者因為我還確信我的記憶並沒有錯。」小時候的記憶對成年之後來說往往最為鮮明,除了小孩子記性佳,往往還因為那記憶中參雜太多對故鄉的緬懷與對親密感的追思;逝去的時間已矣,好的壞的都已經發生,蓋棺論定,因為可擁有的是這樣封閉的不會更變的美好記憶,就令人最執著不肯讓這份回憶有所損傷。在密密麻麻的兒時記憶中,經常成為魯迅寫作材料的,是逛廟會。從小喜歡看熱鬧有趣的怪物圖畫書,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奇幻故事吧?兒童式無拘無束的想像力。在魯迅兒時對鬼怪的求知慾中其實夾雜的是奇幻世界外對親近的人情感交流的經驗。和獲得《山海經》的經驗一樣,因為他對鬼怪與奇幻世界的印象都與故鄉的人情已經做了有效連結。
      〈五猖會〉主軸講的是魯迅的父親在他正興高采烈地準備出發去看五猖會─出遠門到東關去看全縣最盛的廟會─的時候突然叫他去背書,使他大掃興,至今不解何以父親要挑那樣的時機提醒他大社會對他的要求。雖然如此,在這篇文章中我們無法不注意一旁期待魯迅能過此難關順利去看廟會的船工人、母親和長媽媽焦急擔心的形象,屏氣凝神彷彿影片停格,和魯迅終於背出書來之後,同時活動起來那鮮明如在眼前的畫面。讀者彷彿也一同感受到這些旁觀者對魯迅的疼愛之情。而〈無常〉中寫道:「我還記得自己坐在這一種戲台下的船上的情形,看客的心情和普通是兩樣的。平常愈夜深愈懶散,這時卻愈起勁。」當時的魯迅是一名戲台下的看客,這對他來說是幼時在故鄉的美好回憶之一。「我至今還確鑿記得,在故鄉時候,和『下等人』一同,常常這樣高興地正視過這鬼而人,理而情,可怖而可愛的無常」因為他是高門大戶中的迅哥兒,背負了太多來自父親與這社會對他讀書做官、光宗耀祖的期盼,甚至不論他在心理上認為多親近的玩伴都對他存著敬畏,使他雖然一方面感受到自己地位的尊貴,卻也有些高處不勝寒,父母親高高在上,隔著真正每日撫育他的長工們,他心理的願望是和這些真正親近的人沒有距離,「和『下等人』一同」。雖然後來因父祖入獄、父親久病、散盡家財,魯迅的快樂童年瞬間斷裂,不甘不願地提早幻滅成了嘗近人情冷暖的大人,那份想要更靠近下等人,富含人情味的故鄉印象,早已經在魯迅腦海裡生了根,磨滅不了了。而這份魯迅真正認為的親近之情,我們可以從迎神賽會戲台下看著台上熱鬧搬演鬼怪,作為看客的小魯迅身上察覺。
 
魯迅恨鬼怪?長大後的愚昧看戲者與守舊中國
  當時的小魯迅愛鬼怪、愛當看客,似乎並沒有想到長大之後自己會如何仇視這兩者。這兩者對成年之後,離家遠赴日本學醫,又發現文學才是醫治生病的廣大中國的救世之道而回國的魯迅來說,意義已經大不相同了。
  例如〈阿Q正傳〉前面的鋪陳已寫得大家笑中帶淚,但這笑真正讓人僵在臉上並忍不住要打寒噤的,卻在最後一段「而城裡的輿論卻不佳,他們多半不滿足,以為槍斃並無殺頭這般好看;而且那是怎樣的一個死囚呵,遊了那麼久的街,竟沒有唱一句戲:他們白跟一趟了。」對於自己的同胞獲罪被槍斃,毫無哀矜之情,正是魯迅所憎惡的無感的看客。而〈狂人日記〉中最為人所知的禮教吃人,是控訴代代相傳不合時宜不近人情的陋習毀了中國。這吃人者的形象,還在〈示眾〉、〈藥〉裡面反覆出現。〈示眾〉裡主要描寫包括了男女老少的愚昧無知的看客們,在〈藥〉裡面延續〈示眾〉裡饅頭的意象,更進一步指出看客與吃人者的關聯,雖然沾了人血的饅頭是拿來醫治所愛的親人,但被殺頭的犯人又何嘗不是自己故鄉之人!一個人也許可以僅僅當個看客,冷眼旁觀這一齣悲劇;但進一步想,看客中的誰,更可能是拿著一旁推車上兜售的白饅頭沾上故鄉之人的鮮血,拿回家給自己孩子吃的人,看客與看客的孩子一同成為吃人者!自此戲台下的看客與吃人者劃上等號,一同反轉為戲台上的妖魔鬼怪自身。自日本回國後,魯迅眼中的中國是群魔亂舞的中國,只是這次鬼怪不再可親,而正是造成中國愚昧、守舊、積弱不振的幫兇。
  魯迅曾多次在文中提到,要讓中國的看客沒戲可看,這裡的看客層次自然已經拉遠,非指單純在真正的戲台下看戲的民眾,而是旁觀自己的家國民風已經淪喪,卻仍然無所知覺地以為不關己事,這樣真正參與並推動了中國滅敗之路的中國人,妖魔鬼怪。雖然相對於求學時的日本,他們仍是魯迅的故鄉之人,但是正因如此,讓魯迅更加痛心。「吃人的是我哥哥!我是吃人的人的兄弟!我自己被人吃了,可仍然是吃人的人的兄弟!」(〈狂人日記〉1918,《吶喊》)欲振聾發瞶喚醒故鄉中國的人民勿作旁觀者,要永遠棄卻沒有意義的陋習和它所帶來的苦痛,無奈在滿懷熱血欲以文學救國的努力下,魯迅終於驚覺自己只是一個寂寞的獨行者:「凡有一人的主張,得了讚和,是促其前進的,得了反對,是促其奮鬥的,獨有叫喊於生人中,而生人並無反應,即非贊同,也無反對,如置身毫無邊際的荒原,無可措手的了,這是怎樣的悲哀呵,我於是以我所感到者為寂寞。」(〈自序〉1922,《吶喊》)我們似可猜想,在與陳西瀅、徐志摩、胡適等打筆戰時的魯迅,或者還是較樂意的?「至於對别人,記得在先也已说過,還有願使偏愛我的文字的主顧得到一點喜歡;憎惡我的文字的東西得到一點嘔吐-我自己知道,我並不大度,那些東西因我的文字而嘔吐,我也很高興的。」(〈寫在墳後面〉1926,《墳》)稱”那些東西”而非”人”。顯然魯迅認為,讓妖魔鬼怪現形,是掃蕩它們的第一步。
 
家國之思-魯迅愛鬼怪。
  然而魯迅在體認到戲台下的看客與戲台上搬演的妖魔鬼怪的熱鬧戲碼已經反轉之後,就不再愛鬼怪了嗎?鬼怪仍然可親可愛,只是在魯迅的認知當中,可親可愛的鬼怪卻更像是有人味的人,是那些冷酷無情,沒有人味的旁觀者,也就是看客們才更陰森。「有人說,它是生人走陰,就是原是人,夢中卻入冥去當差的,所以很有些人情。我還記得住在離我家不遠的小屋子裡的一個男人,便自稱是『走無常』,門外常常燃著香燭。但我看他臉上的鬼氣反而多。莫非入冥做了鬼,倒會增加人氣的嗎?」(〈無常〉1926,《朝花夕拾》)他仍然愛鬼怪,就因對小時候所喜愛的鬼怪的執著感情,所以他才恨鬼怪。然而他採取的手法是什麼呢?並不是將自己與這些可憎的妖魔鬼怪距離拉遠,雖然自稱孤獨者,他並沒有否認自己仍是這群妖魔鬼怪的親人。只是像〈狂人日記〉裡的狂人一樣,想要把兄弟喚醒,不再作鬼怪,恢復往日的人氣,像美妙的兒時記憶裡的故鄉一樣,互相溫暖、互相激勵,找出中國新的道路。所以要喚醒漸成鬼怪的親人,魯迅認為真正必須保持距離的,是看客,不讓自己成為無知無感的旁觀者。
  魯迅並不是一廂情願的懵懂革命青年,也許他寧願自己是,只是心智已經成熟了就無法倒退,魯迅不停寫作,同時不停地猶豫。猶豫的不只是究竟要喚醒廣大中國─鐵籠子裡睡著的人們,或者要任他們繼續昏睡,還可以做美夢─更多的猶豫是對自己的質疑。魯迅多次在各本書的序言或後記裡剖析自己,指稱自己並非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英雄。然而要喚醒旁人,自得發出吶喊,讓人覺醒,不要因循成為盲從的人,變成了看客乃至吃人的鬼怪;但對於吶喊,他的猶豫總無法產生定論。「倘说為别人引路,那就更不容易了,因為連我自己還不明白應當怎麼走。」「我就怕我未熟的果實偏偏毒死了偏愛我的果實的人,而憎恨我的東西如所謂正人君子也者偏偏都矍鑠,所以我說話常不免含糊,中止」(〈寫在墳後面〉)魯迅在猶豫之中選擇了繼續吶喊繼續戰鬥。也許運動家的禁忌就是明白告訴追隨者,他自己都不知道會把他們引到哪條路上去,或許正是死路?但是「我只很確切地知道一個終點,那就是墳。然而這是大家都知道的,無須誰指引。」(〈寫在墳後面〉)就是墳吧,在那之前,「如果我的過往,也可以算作生活,那麼,也就可以說,我也曾工作過了。」(〈寫在墳後面〉)經過猶豫,仍然選擇戰鬥,這樣的姿態不僅是為了對得起自己,雖然魯迅總是這樣宣稱。目的在希望讀他文章的人能夠多保留一點自己思考判斷的空間,不再被任何宣稱為主義的運動或”正人君子”牽著鼻子走。對讀魯迅文章的我們來說,這樣經過審慎思考的仗才值得打下去。也證明他寫出來的東西是經過一再確認的。「我們追悼過去的人,還要發願:要自己和别人,都纯潔聰明勇猛向上。要除去虛偽的臉譜。要除去世上害己害人的昏迷和强暴。我們追悼了過去的人,還要發願:要除去於人生毫無意義的苦痛。要除去製造並賞玩别人苦痛的昏迷和强暴。我們還要發願:要人類都受正當的幸福。」(〈我之節烈觀〉1918,《墳》)這就是魯迅在猶疑之後仍然相信的,也是他檢視自己的過去藉以對照兒時印象中的溫暖故鄉與寫作當時群魔亂舞、沒有人味的故鄉中國,這是魯迅戰鬥的手法,他的復古並非恢復古中國的光榮,而是藉復古以進化,希望未來的中國可以拋棄舊日的包袱,重獲新生。
循此推演到極致,才有魯迅希望完全拋棄舊中國文學與禮教,迎接西方傳入的新思想,而體認自己身上仍有傳統的餘毒,願意做為中間物的說法出現。
 
寧為義勇鬼,不作旁觀人
  1936年發表的〈女吊〉裡頭,提到魯迅小時候曾經背著父母偷偷在目蓮戲中充當義勇鬼的經驗。目蓮戲不同於大戲,雖則都是搬演給鬼神看的,但又有些不同,其中魯迅提出一點,就是演員不同。目蓮戲是號召農人、工人甚至小孩子一起來扮的,可以說大家屏息期待而又有機會共同參與的就是目蓮戲。魯迅喜歡與鄰居們玩在一起,沒有階級之分,又喜歡熱鬧的迎神賽會,當然喜歡看目蓮戲,甚至於寧願冒著被父母揪出來痛打一頓的風險,也要上台去扮義勇鬼─在臉上塗幾筆彩色,騎上馬然後到無主的墳圈子裡跑,大叫然後連連用鋼叉刺在墳墓上,再跑回戲台把鋼叉一擲釘於台板。以大人的眼光來看似乎真有點無聊,然而對當時十來歲的魯迅來說,真是熱鬧好玩。小時候也許只為了好玩,然而魯迅在長大成年之後,怎麼看自己報名上台的舉動呢?我認為他是寧願騎上馬做個義勇小卒,也不願僅僅旁觀自己實際此身所在的戲碼。而回頭看自己的這段經歷,是很有些驕傲的。在描述男吊的時候,講到有一個王靈官會在後台透過鏡子監場,看見鏡中若有真吊鬼出現時,就會上台把正在扮演的男吊演員打落台,然後這個演員便得偷偷到河邊洗去扮裝油彩,裝作若無其事回到戲台下看著自己所做的戲。這樣的看戲在魯迅來說,是可以諷刺的對象「就如要人下野而念佛,或出洋遊歷一樣,也正是一種缺少不得的過渡儀式」。魯迅更藉著〈女吊〉一文,說出「被壓迫者即使沒有報復的毒心,也絕無被報復的恐懼,只有明明暗暗,吸血吃肉的兇手或其幫閒們,這才贈人以”犯而勿校”或”勿念舊惡”的格言─我到今年,也愈加看透了這些人面東西的秘密。」即使在推衍到極端的時候,魯迅會說自己應當將一個”無所有”留予後人,但至此,魯迅更加堅定繼續吶喊的決心了。
  我們將怎麼檢視我們心中的魑魅魍魎呢?本文從魯迅小時對鬼怪的興趣,連結到對故鄉溫暖人情的懷念,以致於對長大後的魯迅來說,故鄉中國群魔亂舞,而戲台下的看客的旁觀便不只是旁觀了,而是透過無感、冷漠或者愚昧守舊的態度一同造成了當代中國的苦難,大家一同吃下這苦果。而在我們的小時記憶中,對鬼怪的印象怕不是從港片〈靈幻先生〉裡看到的殭屍,就是美國片〈夜訪吸血鬼〉裡的吸血鬼吧。透過電視機看到的鬼怪畢竟不比親自參與迎神賽會甚至還粉墨登場來得具有真實觸感,對身處此時此地的我們同輩人來說,對故鄉的感情是否還深刻呢?魯迅扮義勇鬼,臉塗油彩,手拿鋼叉,我如果要扮義勇鬼,會怎麼扮裝?不論拿桃木劍和搖鈴,還是手拿棺材釘與大蒜串似乎都不是本家風味。於是,看到國產卡通片〈魔法阿嬤〉時,我深受感動並深深共鳴了。由文英配音的阿嬤曾經告訴孫子豆豆說,「當有壞鬼要欺負你的時候,你就伸出雙手,五指張開,大喊一聲『哈!』這叫做五雷印。」或許不必假裝自己有什麼是什麼,兒時的故鄉總有些人所共通的想像可以認同,也不是非得認同才能繼續行動,其中必然有些部份是會永恆帶著質疑的;而魯迅存著質疑,也繼續地生活,真正工作過了。那麼我也懷著質疑和謹慎且戰且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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